在人际交往中，有一个关键点至关重要：对方是否能理解你的幽默。如果对方能理解，说明你们之间的沟通是有效且高效的；如果对方无法理解，那么最好减少交往，以免比跑马拉松还累，简直是精神折磨；如果对方不仅不理解还要反驳、顶嘴、抬杠，那么最好立即拉黑，否则用拖鞋踩脸还是挺费劲的。
这是我中年后总结的交友之道。
孔子曾提出交友的三条标准：友直、友谅、友多闻。意思是说，交朋友要找正直的人，要找能包容你的人，要找见识广博的人。好吧，春假期间手滑，刚才的解释是我瞎编的。孔子的真正意思是，朋友要正直、诚信、见识广博。
在我看来，孔子真是时间充裕、耐心十足、运气极佳、标准极高。放在今天，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正直而非好名，是否诚信而非愚钝，是否见识广博而非夸夸其谈，恐怕不是件轻松的事。每年身边来来往往的人，你只有很短的时间做出判断，决定是否值得深入交往。而最终能成为朋友的人，按照孔子的标准，未必真的能做到友直、友谅、友多闻，能做到正直而不刻板、诚信而不愚钝、见识广博而不夸夸其谈，已经很难得了。
作为一项基础判断标准，能听懂笑话比孔子的三大标准更有效。动物不会讲笑话，讲笑话是一种高级智力活动。而能够笑出声，说明双方有共同的理解基础。无论是“我人生中最喜欢的数字是69”，还是“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发现是数字42”，都是如此。
我在上一篇《磕头并不是春节最困难的事》里胡扯云南过春节的风俗，有东北网友留言说：我们东北过年的时候，必须出门打一头黑瞎子，或者是一头东北虎，最不济也得打一头傻狍子。于是我回复说：“为什么你们东北人会跑北京来过年？”这是个笑话，可惜他没能接上，因为他不懂里面的哏——傻狍子是粉丝对鹿晗的昵称，而鹿晗是北京人。很明显，他并不关注娱乐新闻。
小时候，我曾读过《世说新语》和《笑林广记》。这两本书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——《世说新语》里魏晋人士的种种韵事，我看不懂风雅在哪里，更看不懂里面说的捧腹事件究竟是什么意思；《笑林广记》就更莫名其妙了，它号称是一本笑话书，但从头看到尾，我都不明白这些古代的叔叔阿姨们到底在说什么，更别说好笑在哪里了。
后来上过《生理卫生》课之后，通过学校男厕所墙上的字画，我终于领悟了《笑林广记》好笑在哪里，而且在随后的岁月里发现《笑林广记》上面的笑话是人类传播最为广泛的一类笑话，但格调不高。理解它们需要的不是智慧，而是本能而已；高妙一点的笑话是在《世说新语》里，理解它们需要不单需要一点学识，还需要一点审美，更需要一点对人生的感悟。《世说新语》里两次记载坟前驴叫的故事，年少时觉得莫名其妙，年轻时觉得刻意做作，如今中年了，终于看得笑出声来，但笑完之后却又深深觉得苍凉。
甚至是看禅宗公案的时候，我也能大笑出声。当年看《五灯会元》里讲到一指禅，说俱胝禅师从天龙禅师处学得了一指禅。每逢有人前来问佛法，俱胝禅师就竖起一根指头，对方就大彻大悟而去。他门下的童子在一边看着，觉得这一招他也学会了。于是，当俱胝禅师不在的时候，有人前来参拜，询问什么是佛法，童子也学着竖起一根指头，对方立即心悦诚服而去，于是童子俨然禅宗大师状。
俱胝知道了这件事情，有天偷偷等到童子竖起手指，就立即手起刀落，砍掉了他竖起的那根手指。童子惨叫一声就往外跑，俱胝禅师在他身后大喝一声：什么是佛法？！童子一惊，因为已经做过许多次，下意识地举起手来，想要竖起那根指头。当他举起手来的时候，蓦然发觉那根手指已经被砍掉了，于是当下真正开悟。
我小时候读的时候哈哈大笑，笑点在砍指头那里，觉得大师粗鲁、残暴、直接，我为这个故事的残忍而觉得好笑；年级大一点的时候读了也哈哈大笑，笑点改在了指头上，因为当时有人解释说，童子被砍手指的原因，是因为他竖起来的是中指；等年岁增长，见了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任务，根根达人，条条大师，再读还是会哈哈大笑，笑点在那一刀，觉得禅师解气；再后来不会笑了，反而在半夜想起这个故事来就冷汗涔涔，觉得自己未必就不是那个童子，迟早要挨那么一刀。如今再读，又会哈哈大笑，这次笑点在举起没有指头的手那里，觉得心头重重雾霾突然一扫而空，天地澄明。
《一指禅》这个故事对于我而言，它就是个好笑话，让我那么多年里前前后后笑过三回，实在是难能可贵。而我对于《一指禅》而言，尤其是对于俱胝禅师，也是个可贵的听众。不单是因为我一而再，再而三地哈哈大笑，而是我孜孜不倦地思考这个笑话，最终找到了它的点。
讲笑话的人总抱着某种期待，希望有人能听得懂自己的笑话。因为每一个笑话后面，都走过千山万水，都说过万语千言。总得有个人破颜而笑，你好知道他会和自己一路并肩行去，天涯路远，海角天边。
题图摄影：Sarah Richte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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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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禅定时刻
《难忘的2025年春节》
2025年春节，把自己关在家里七天，悄不出声，每天在朋友圈发9张网上下载的夏威夷美图。审慎的你，拿着手机无声地甩，甩到步数超过16000。手有些发酸，指头有些发紫，你感觉自己正沿着海滩缓缓前行，而夕阳始终没能落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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