坟:鲁迅杂文精读(坟笑话段子鲁迅|《坟》私藏佳句)

昨日正值鲁迅先生诞辰140周年,我借此机会重新翻阅了他的早期杂文集《坟》,心中不禁感慨万千。鲁迅先生在《热风》一文中曾写道:“我的应时的浅薄文字,本应任其消逝;然而几位朋友认为现状与当时并无太大差异,仍可保留,于是将其编辑成册。这让我感到悲哀。我认为,对于时弊的批判,文字应与时弊一同消亡,正如白血球形成疮疖一般,若未被排除,其存在便证明病菌仍在。”

百年前针砭时弊的文章,如今看来仍未过时,社会的“病菌”似乎依旧顽固。若鲁迅先生泉下有知,不知会为自己文章的长久生命力感到欣慰,还是为社会的病症依旧顽固而悲哀?

◆《娜拉走后怎样》

>> 梦是美好的;否则,钱是至关重要的。钱这个字听起来刺耳,或许会被高尚的君子们嘲笑,但我总觉得人们的议论不仅在昨天和今天,甚至在饭前饭后,也常有差异。那些承认饭需钱买,却认为谈钱是卑鄙的人,若按一按他们的胃,恐怕里面还有未消化的鱼肉,须饿他们一天,再来听他们的议论。

>> 北京的羊肉铺前常有几个人张着嘴看剥羊,似乎颇为愉快,人的牺牲能带给他们的益处,也不过如此。然而走不了几步,他们连这点愉快也忘却了。

◆《未有天才之前》

>> 天才并非自生自长于深林荒野的怪物,而是由能够孕育天才的民众所产生、培养的。因此,没有这样的民众,便没有天才。拿破仑曾越过阿尔卑斯山,说:“我比阿尔卑斯山还要高!”这何等英伟,但别忘了,他身后跟着许多士兵;若没有士兵,他只会被山那边的敌人捉住或赶回,他的言行便不再属于英雄,而是疯子了。因此,在要求天才产生之前,应先要求能够孕育天才的民众。——正如想有乔木,想看好花,必须有好土;没有土,便没有花木;因此,土比花木更为重要。

◆《说胡须》

>> 对于那些将真话当作笑话,将笑话当作真话,或将笑话当作笑话的人,只有一个办法:就是沉默。于是,我从此不再说话。

◆《论照相之类》

>> 即便是人主,也容易沦为奴隶,因为他一面承认自己可以做主人,一面也承认自己可以做奴隶。因此,一旦威势丧失,便死心塌地,俯首帖耳于新主人面前。

◆《再论雷峰塔的倒掉》

>> 无破坏即无新建设,大致如此;但有破坏却未必即有新建设。

>> 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,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。

◆《春末闲谈》

>> 况且,精神文明过高之后,精神的头会提前飞去,区区物质的头的有无,也算不得什么难题。

◆《灯下漫笔》

>> 我们极容易沦为奴隶,而且沦为奴隶后,还万分欢喜。

假如有一种暴力,“将人不当人”,不但不当人,还不及牛马,不算什么东西;待到人们羡慕牛马,发出“乱离人,不及太平犬”的叹息时,再给予他们略等于牛马的价格,如元朝律法,打死别人的奴隶,赔一头牛,人们便会心悦诚服,恭颂太平盛世。为什么呢?因为他虽不算人,却已等于牛马了。

>> 这人肉的筵宴至今仍在继续,许多人还想一直延续下去。扫荡这些食人者,掀掉这筵席,毁坏这厨房,是当今青年的使命!

◆《杂忆》

>> 总之,我认为国民若没有智慧,没有勇气,仅靠一种所谓的“气”,实在是非常危险的。现在,应着手于更为坚实的工作了。

◆《论“他妈的!”》

>> 无论谁,只要在中国生活,便常会听到“他妈的”或类似的口头禅。我想:这话的分布,大概随中国人的足迹所至;使用的频率,恐怕不比客气的“您好呀”少。若依某些人所说,牡丹是中国的“国花”,那么,这便可算是中国的“国骂”了。

>> 中国人至今仍有无数“等”,仍依赖门第,倚仗祖宗。若不改造,便永远有无声或有声的“国骂”。就是“他妈的”,围绕在上下和四旁,且这还须在太平的时候。

◆《论睁了眼看》

>> 诚然,必须敢于正视,才能敢想,敢说,敢作,敢当。若连正视都不敢,还能成什么气候。然而,不幸的是,这种勇气,正是我们中国人最缺乏的。

>> 中国的文人,对于人生——至少是对于社会现象,向来缺乏正视的勇气。我们的圣贤早已教人“非礼勿视”;而这“礼”又极为严格,不但“正视”,连“平视”“斜视”也不许。现在青年的精神未可知,但在体质上,大多仍是弯腰曲背,低眉顺眼,表示着老牌的老成子弟,驯良百姓——至于对外却有大力量,乃是近一月来的新说,还不知道究竟如何。

再回到“正视”问题:先不敢,后不能,再后,便自然不视,不见了。

>> 文人毕竟是敏感人物,从他们的作品来看,有些人确已感到不满,但一到显露缺陷的危机时刻,他们总即刻连说“并无其事”,同时闭上眼。这闭着的眼便看见一切圆满,当前的苦痛不过是“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。”于是无问题,无缺陷,无不平,也就无解决,无改革,无反抗。因为凡事总要“团圆”,正无须我们焦躁;放心喝茶,睡觉大吉。再说废话,便有“不合时宜”之咎,免不了要受大学教授的纠正了。呸!

>> 赫克尔(E. Haeckel)曾说:人和人的差距,有时比类人猿和原人的差距还大。

◆写在《坟》后面

>> 我并无喷泉般的思想,伟大华美的文章,既无主义要宣传,也不想发起什么运动。不过我曾尝过失望的苦味,无论大小,因此几年来,只要意见不很相反,我的力量能支撑,便勉力写几句,给来者一些微末的欢喜。

>> 人生多苦辛,而人们有时却极容易得到安慰,又何必吝惜一点笔墨,给多尝些孤独的悲哀呢?于是除小说杂感外,逐渐又有了长长短短的杂文十多篇。其间自然也有为卖钱而作的。这回都混在一处。我的生命的一部分,就这样用去了,也就是做了这样的工作。然而我至今仍不明白我一向在做什么。比方做土工的,做着做着,却不明白是在筑台还是掘坑。所知道的是,即使是筑台,也无非是将自己从那上面跌下来或老死;若是掘坑,那当然不过是埋掉自己。总之:逝去,逝去,一切一切,和光阴一同早逝去,在逝去,要逝去了。——不过如此,但也为我所十分甘愿的。

>> 倘说为别人引路,那就更不容易了,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应当怎么走。中国大概很有些青年的“前辈”和“导师”罢,但那不是我,我也不相信他们。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,就是:坟。

>> 古人说,不读书便成愚人,那自然也不错的。然而世界却正由愚人造成,聪明人决不能支持世界,尤其是中国的聪明人。现在呢,思想上且不说,便是文辞,许多青年作者又在古文,诗词中摘些好看而难懂的字面,作为变戏法的手巾,来装潢自己的作品了。我不知这和劝读古文说可有相关,但正在复古,也就是新文艺的试行自杀,是显而易见的。